“我们是因样貌被选进这个网站的吗?不是。我们会评判别人的样貌吗?是的”。2003年秋,哈佛大学。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通过黑客手段,窃取了校内女生的资料,创立了一个名叫Facemash的大学生选美网站。
这件9年前在哈佛引发争议的事件,如今正在中国各大高校重演,甚至出现了全国版的高校选美网站。这些照片的来源,有的是校园系统,有的是大学生社交网络。网上的争论不可避免又回到9年前扎克伯格面临的问题:隐私权。只是在中国,这个问题已经不仅局限在高校内部,它是在公共网络上进行的。
模仿者
“www.facejoking.com”。7月18日19时59分,武汉大学学生翟天在其人人网主页发了这条状态,宣布自己码了三天代码的应用成功上架。“福利?”首个回复的同学在状态下评论。
这的确是一个深夜福利。这款应用上架不久,PV访问量达到20多万。这个应用以图片流的形式将人人网上武汉大学的女生照片,放在了上面供大家打分。上架第二天凌晨0时47分,翟天公布了第一批校花排行榜的TOP50(前50名),随后评论,“贝叶斯评分算法准的一逼啊!”
三天前的凌晨,这个生物钟混乱的大二计算机学院男生睡不着,浏览网页时产生这样一个想法。他认为发布一个大学美女排行榜是很正常的事,“人人网星级用户中女生比较多,人们也爱看美女”。
翟天在实践自己的上述想法时,并没有像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在其传记电影《社交网络》中表现的那样,在电影艺术的处理下,马克飞快攻入各大宿舍的数据库获取女生的照片。翟天按照他一贯的节奏,在人人网搜索一些常见的女生姓名形成自己的资料积累。当用户在他的页面中进行搜索时,也得到该女生的照片。基于贝叶斯评分算法,根据用户的搜索热度及评分形成排名。
就在Facejoking上架的同一天,武大版Facemashwhuface.com也同时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当我们看着浏览器里教务部网站上自己的毕业生标准照片,就联想到了《社交网络》里扎克伯格搭建Facemash的一幕,随即经过简单调研后便得知,要打造一个武大Facemash实为kidstuff(小菜一碟)。”作者在网站中写道。实际上,whuface.com确实完全仿照了九年前扎克伯格在哈佛大学做的Facemash。
界面同时呈现两张照片,用户只需点击两者相比其认为更好看的照片,或选战平,网站自动根据用户投票生成TOP12.不同的是,在whuface.com,不仅女生被作为评点对象,男生也囊括其中。
随着人人网中美女、帅哥排名的实时播报更新,在武汉大学的珞珈山水BBS中,争议声也此起彼伏。“侵犯隐私”与“仅是娱乐”这两种声音,在不同的帖子底下都有反映。
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大三的秦筱在浏览这个网页时,滚了几下鼠标,很快选择了关闭。秦筱说,她没法接受仅凭一张照片就被“各种抠着鼻孔和脚丫的宅男们”评价。
网友“wangjianming”认为,从2000级开始,学校对于毕业照的下载系统就做得非常差,每个学生都可以随便下载其他人的照片。在他看来,whuface.com“公然把教务部的照片全下载了,然后供大家娱乐”,这已侵犯隐私,要求校方取缔该网站。“Wzking”则认为这过于较真,不过是找个乐子而已。
7月19日,该校教务部副部长黄本笑在接受《南方日报》记者采访时称,“在法律允许范围内,我们鼓励学生的创新、创业”。对此,有网友颇为意外,前车之鉴就是该校的兄弟院校华中科技大学。
失败者
6月17日,HUST-Facemash被发现在网络应用平台中出现,被删除后又以独立域名出现。在网站声明中,作者称,“我们想通过HUST-Facemash提醒大家,学校网络系统不完善,是对学生隐私的不尊重与漠视。我们希望借此机会,督促学校修复学生信息系统的漏洞,保护每一位同学的隐私”。
华中科技大学教师夏增民对此批评,不要以“让学校注意网络安全”为由开设这个网站,“不要绑架学生信息,也不要转移视线”。一周后,HUST-Facemash在质疑声中关闭。
在whuface.com上,作者注明是通过武大教务部网站获取的数据,黄本笑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还是认为,武大教务部数据库没问题,作者应是通过其他网站获取的数据。他明确表示校方不会调查,“对这样的学生要宽容,说不定就会出现下一个Facebook”。从搭建开始,whuface.com作者似乎就打定主意,只做幕后神秘黑客。whuface.com挂在美国亚马逊云服务器上,注册时间为7月14日,域名有效期为一年。连日来,南都记者连续向作者留下的邮箱地址发去两封邮件,都石沉大海。这也是作者留下的唯一联系方式。
武大版Facemash并非国内高校首例,只不过它应该是唯一存活的。此前,华中科技大学HUST-Facemash,最近的桂林电子科技大学gface.sinaapp.com,以及南京工业大学face.njut.us,先后被关闭。
这在浙江大学电气学院2007级毕业生姚远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命运”了。不同于被迫关闭的各高校Facemash,姚远主动关闭了自己创立的浙大版Facemash。
一年多前,在毕业离校只剩20多天时,姚远发现了新上线的“浙江大学个性化信息服务门户(MYZJU)”。这个信息服务门户中有一个个人主页,通过学号和密码登录后可以发现默认头像是高考准考证照。与多数人的反应一样,姚远马上着手更换头像。这时他发现,网站是没有权限控制的,头像可以自由获取。
此时,《社交网络》已经上映半年多,姚远熟悉里面的每一个情节。对技术调试充满好奇的姚远萌生了做浙大版Facemash的念头。下定决心后,他迅速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投入到了网站的制作和调试当中。
在这个过程中,有同学建议将网站发到校内论坛,被姚远阻止。姚远表示,从一开始决定创建网站,他没想过要放到公共网络上。不过,还是有人将其泄露了出去。
赞誉和质疑随之而来,2011年6月4日13时,姚远选择了关闭服务器。
“被大家知道,完全是意外”。姚远说,在他看来,这件事起于技术探索,他想以此证明在中国教育体制下出来的人,“其实不比我们崇拜的人差些什么”。当日21时13分,与他的偶像扎克伯格关闭Facemash服务器之后做的一样,姚远选择在浙大校内论坛发帖道歉,“对被无意间真正伤害到的人们致歉”。
先驱者
9年前,扎克伯格是通过一封信向哈佛女生致歉的。2003年10月末的一个星期二,时间接近凌晨,但哈佛柯克兰之家(KirklandHouse,哈佛的其中一个住区)的住宿生却异常兴奋,他们聚在一起讨论着一个由他们舍友建立的网站,对着电脑屏幕讨论“选左边”或是“选右边”。
2003年10月28日晚,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却几乎改变了扎克伯格,甚至是所有人的生活。正是在这天,扎克伯格创建了一个至今未被超越的哈佛版“选美”网站“Facemash”,彼时,他正值大二。当时,哈佛并不提供全校版的通讯录。不过,从1980年代开始,每个住区都会独立印发自己的内部通讯录。
0时58分,扎克伯格将想法付诸实践,开始了他的黑客之旅。“首先,我要进柯克兰院,它们的资料都是公开的,几个小把戏就能下载到它们的完整通讯录。太简单了”。就这样,扎克伯格彻夜未眠,进入哈佛每个住区的网络,拷贝了几乎所有学生的证件照。
7时30分,Facemash.com正式建成,扎克伯格在首页上写道,“我们是因为样貌而被选进这个网站的吗?不是。我们会评判别人的样貌吗?是的。”尽管Facemash的网址只是内部传阅,但上线的头四小时,这个“以貌取人”的网站就吸引了450个访客和22000次的点击量。
随着知名度而来的,还有哈佛女生的日益强烈的责骂声。
哈佛校媒(The Harvard Crimson)曾就网站模式发表评论称,“我们当然可以边内疚边享受着评论自己朋友和敌人样貌的快乐,但这一切必须基于当事人是出于自愿地成为公众焦点。”
南都记者试图通过哈佛校媒还原这场争论的更多细节,但其现任主编朱莉·绍斯莫(JulieZauzmer)表示,已无法提供更多信息。根据报道,哈佛相关部门甚至把投诉信送到了校董会。负责计算机服务的部门指责扎克伯格,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非法使用在线通讯录上的图片,违反保密规定,侵犯版权和个人隐私等。
11月2日,扎克伯格选择关闭Facemash。
一年后,扎克伯格又创建了一个网站,即Facebook。他说,自己是受到哈佛校媒一篇对Facemash事件的评论所启发,用Facemash雏形建立Facebook的,后者现已是市值达600多亿美元的全球社交网站。
只是玩笑?
同样是向女生道歉一年后,姚远发现了更多的Facemash。在姚远看来,扎克伯格当时是在非理智的情况下做出的行为,“如果我们在理智的情况下,还做出这样不理智的行为,就是没懂社交网络。”
他觉得必须要澄清Facemash与Facebook两个概念。Facemash的所有意义,都在于技术层面,Facebook的意义,是超脱于Facemash之上,不仅有技术层面的意义,还包括了商业和社会上的特性。
与扎克伯格当年的路径恰恰相反,如今被称为“中国版Facebook”的人人网,成了美女照片的数据库。
而当Facejoking开始做到全国版的时候,翟天也不再是一开始只做武大版时那种玩玩的想法了。被新浪云服务“莫名其妙”关掉后,他将数据打包到了阿里云服务器上。尽管后者比前者的费用高,但是能承受的访问量更大,为此他也付出了上千元的费用。他开始认真起来。先后2名华中科技大学和2名武汉大学的同学加入Facejoking团队,负责产品运营和营销。他们开始在页面上投广告,以此争取达到收支平衡。
伴随着大规模的访问量,Facejoking首先面临的就是隐私权保护问题。
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的杨明认为,相比whuface.com,尽管后者在界面和使用上更流畅,但他还是觉得涉及到隐私问题。在他看来,whuface.com是对马克·扎克伯格的致敬。不过,无论是马克当年在哈佛的Facemash还是今天武大致敬马克的whuface.com都侵犯了隐私权,因为数据的获取是非法的。“Facejoking底气很硬,因为用的是人人网公开的信息”。杨明说。随后,他加入了翟天的团队。
对于这些照片的使用,人人网一位负责运营的人士打了个比方,“你是一个班的班长,你拥有班级里的姓名和电话,这些信息是张贴在班级里的,突然有个人拿走并向外公开,那是谁的责任?”在他看来,对于通过人人网开放接口获取用户信息,问题并不在人人网,而在于“将班级信息拿出去公开的人”。
目前,翟天决定在界面上加入申诉,给照片的主人选择权,让其决定是否要撤销或更换照片。
不过,昨晚就在截稿前,南都记者又接到杨明的电话,称由于不能解释的原因,他们决定在近期关掉Facejoking。
关于日渐走红的Facejoking,其创立者翟天在个人网站的签名是“Everything is JOKING(一切都是玩笑)”。但这真的只是玩笑吗?
声音
这件事起于技术探索,我想以此证明在中国教育体制下出来的人,其实不比我们崇拜的人差些什么。
浙大版facemash创始人姚远
我没法接受仅凭一张照片,就被各种抠着鼻孔和脚丫的宅男们评价。
武大新闻与传播学院学生秦筱
在法律允许范围内,我们鼓励学生的创新、创业。对这样的学生要宽容,说不定就会出现下个facebook。
武汉大学教务部副部长黄本笑
(应受访者要求,翟天、杨明、秦筱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