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康入川:乡镇干部抓壮丁 每县几千名额
  • 上方文Q
  • 2012年08月14日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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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人气,就会有财气”

西南公寓位于成都市高新西区合信路,离富士康厂区不到2公里,共三期。一期、二期工人已经入住,三期尚在修建。公寓排在马路边,一幢接一幢,大约有三公里长。灰色墙面的公寓18层,每层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格子间—又被称作“笼子楼”,阳台上晾满了衣物。人站在楼群下放眼看去,上百幢清一色的铁灰高楼密布于前,顿感到头晕目眩。

在西南公寓的对面,仅隔着一条马路,就是正在修建的“龙湖·时代天街”—一家号称亚洲最大的商业旗舰中心,集娱乐购物为一体。广告牌上印满了那些城市白领耳熟能详的名字:星巴克、ZARA……城市的诱惑每天都竖在这些工人的眼前。

西南公寓每间房大约有18平方米,共600多个工人居住;有独立的卫生间,提供热水,可淋浴。公寓由政府修建,提供给富士康租用。住在公寓里的工人,每个月的工资会被扣掉110元,其中80元房屋租金、30元水电费。

工人宿舍大同小异,何涛宿舍里唯一比较特别的地方是放着三台电脑、一台小型服务器。一台电扇呼呼地转着,驱除房间里的闷热潮湿。

何涛长得白白胖胖,身高1.73米,体重188斤,脸上总是挂着孩子气的笑容。他书卷气很浓,性格爽朗大方,说话有条理,在一群工人里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何涛也在包装车间,做外部检测,在10秒内检视一台iPad外观是否有划痕。他和胡萍面对面地坐,隔着一条流水线。胡萍叫他“胖哥”。

何涛是四川南充人,中专学历。他不过24岁,经历却很丰富,曾经和同伴跑去山西大同开过网络公司,做网络维护。第一个月,他们每顿饭就是两个馒头一碗水,饿得皮包骨。第二个月,公司开始有进账,大家吃得起饭了。从第三个月起,公司每个月有10万元的收入。最好的时候,他们给100家网吧做网络维护。但好景不长,有竞争对手举报他们没有工商执照,结果罚了50万元。后来何涛去了宜宾一家中专做计算机老师,2011年5月,他带着毕业生们踏上向东的路途,去苏州的电子制造厂打工。学生们平均18岁,每个月能挣2800?3000元。但是工作累,还经常挨骂。他又带着20多名学生回到四川,坐了28个小时的火车,在成都火车北站附近的小旅馆住了一晚上—一个房间50元,四五个人挤一间。第二天,他们赶到富士康打工。

在工厂打工,何涛一个月到手的钱大概是2200元。他抱怨这一点钱还不够吃饭,成都的物价比苏州高:苏州一碗红烧肉8元,这里要12元;苏州一份炒饭4元,这里要6元。“贵得要命。”他说,“但成都比苏州好的地方就是离家近,只要放3天以上的假,大家都可以回家玩。”

何涛有外快,宿舍里的服务器是他自己买的,花了7000元。他在宿舍里架设了一个小型局域网,速度很快。何涛也经常帮助工人们解决电脑、网络问题,多数时候,他通过QQ远程提供服务,收取一定费用。他还与一位电脑经销商签了合同,以低于市场价卖电脑给工人以及附近的公司。每台电脑他可以赚200元。

封闭的工作环境、枯燥机械的工作,加上赚钱、成家这样的现实问题,很多工人都有负面情绪,一时又无法排解。不光是90后,性格稍微内向的工人,放松方式基本也是打游戏—因此公寓方面对何涛的生意也比较支持。

半年时间,何涛已经卖出100多台电脑,其中40多台卖给了工人。最近有家酒店找上门来,要200台电脑,这笔生意可以让他赚上好几万元。他在富士康的工作,成了他的社交平台。何涛掩不住兴奋地说:如果他有10万元,就到德源镇搞网络去,那里工人多,需求大,一下子能挣几十万元呢。

我和何涛分手时,他说:“和你聊聊天,我的心情痛快多了。”我问他,工人们的上级是否比他们轻松?何涛摇摇头,他说管理层的压力更大。

何涛提到了线长钟大伟。钟大伟是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四川广安人,长得特别精神,腰杆挺拔。他辗转中国四处打工,游历了云南曲靖、广东佛山、福建南平、江苏徐州等地,最后落脚在成都。

钟大伟2012年初在富士康做过2个月工人,觉得钱少,又在成都一家酒店做过领班,包吃包住,一个月2400元。现在,他又回到富士康,因为有过管理经验做线长。何涛说钟大伟的压力更大,线长是夹心饼干,上面的人压任务下来,下面的人又冲着他发牢骚。工人短缺,还得哄着工人工作,两头受气。

可是,钟大伟想得很清楚:做了线长就好好干,争取更上一层楼。他再也不想回到老家,相比之下成都的诱惑力大多了。

我和何涛聊完天之后,他还打了一个电话:“唐老板,过来吃个午饭吧。”他介绍我认识的这位唐老板 大名叫唐军华,1976年出生,比何涛、钟大伟大了一轮还多。他是四川简阳人,1991年就在深圳宝安打工,先当保安,一个月赚400元;后去东莞长安镇做裁剪,一个月赚八九百元;又去大朗镇毛织厂做烫衣工,这份工作做了15年,活计多的时候一个月赚5000元。2010年,他揣着20万元的存折,带着妻子和一对儿女回到了四川。

“孩子大了,还是要回家的。”唐老板说。

回到四川之后,唐老板在成都龙泉做过水果蔬菜批发生意,赚了十几万元,但打牌输掉了。他的妻子忍无可忍,跟他离了婚。女儿归唐老板,儿子归妈。在做了一阵子杀猪卖肉的生意之后,唐老板又买了一辆三轮车,从老家简阳拉农副产品到龙泉卖,简阳离龙泉50公里。

唐军华在富士康短暂地做过几个月的工人,他说刚进车间就觉得眩晕,四周窗户密闭,令人透不过气来。过了一段时间,他才慢慢适应。

“富士康收入太低,我这种成年人没法养家糊口。”唐老板现在买了一辆摩的,就在西南公寓门口载以前的同事,月收入3000至5000元—如果他打牌上瘾忘记出车的话,就挣得少一点。唐说,上半月生意好一点,一天能赚两三百元,因为工人刚发工资,但下半月生意不太好,工人的工资花完了,一天只能赚百把元—富士康的工人很多是月光族。

开摩的不是长久之计。这位精瘦黝黑的汉子一直在留意附近有没有生意可做。他望着旁边仍然在施工的富士康西南公寓三期,说:“等这里建完了,估计会有一些铺面出来,到时我再琢磨做一点什么生意。只要有人气就会有财气。”

2010年,随着沿海的一些企业西迁,工人也出现回流的现象。很多像唐老板和前面提到的王强这样的人,都回到了内陆的家乡。产业转移之后,他们的工资即便和在沿海时仍有几百元的差距,但刨除在外省工作产生的额外生活费—例如回家的路费,其实收入相差无几。并且,在家乡工作,这些工人能够就近照顾家庭。过去的劳务输出大省,农村人口结构严重失调,造成大量的“空巢老人”、留守儿童以及妇女—劳动力的回流对于调节社会结构大有裨益。

加拿大专栏作家道格·桑德斯写过一本记录人口迁徙尤其是农村到城市人口迁徙的著作《落脚城市:最后的人类大迁移与我们的未来》。他在那部书中批判了深圳这个移民城市的缺失。“政府在移民劳动者问题上的不作为,或者称作‘过度作为’更合适:致力于消灭贫穷、脏乱的城中村的同时,也剥夺了移民劳动者进入社会上层的通道,毁灭了他们有助于改善一家子生活的小店铺,一块在中国生活成本最昂贵的城市里的立足之地。

政府没有帮助外来人口融入这个城市,而把他们当作吃青春饭的外来劳动力使用。外来人口在心理上没有安定之所,就要在不同城市间流动,造成了沿海地区的工人短缺。2008年春节后,有近200万的外来劳动力没有回到深圳—离开深圳的外来劳动力占了在深圳外来劳动力的18%,这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深圳职位空缺的数字在2009年底达到70万。深圳市将当年的最低工资标准从450元提高到750元再调高到900元,也没法吸引劳动力回头。2010年,又有数十万人离开深圳,导致深圳面临超过20%的工人短缺。深圳再次宣布最低工资标准提高到1100元。但到了2012年1月,成都市政府公布的最低工资标准1050元和它已经相差无几了。

郭正模教授说,深圳解决了稳定就业的问题,却没有解决定居问题。这是四川所需要避免的。产业转移已经让四川政府解决了劳动力稳定就业的问题,接下来是解决这些来自农村的劳动力的定居问题:如何获得城市户口?如何享有城市福利?

目前,成都定居的门槛很高:第一种相当于投资移民,在成都购买75平方米以上的独立私有产权住房,即可获得成都户口;第二种相当于技术移民,大学生就可以将户口转到成都。这两条都不适合我所遇到的普通工人。

郭正模教授认为,解决农民工市民化的根子,在于解决农民土地的产权问题。“离土不离乡”的农民,没法享受到城市福利,生活不稳定,土地就是他们最后的社会安全保障—至少有田种,饿不死人

但是中国的问题恰好在于土地承包经营权、产业产权不清晰;农民宅基地使用权不能随意转让,大量农村的房子空弃、荒废。如果能够明确农民土地产权,允许其转让,他就可以通过土地换取一笔收入,将这笔收入用于购买城市的房子,成为城市人,在城市生活、在城市就业,享受城市福利。

“现在来自农村的第三代产业工人,不知种地为何物,像城里人一样生活,或在城市边缘地带生活,却融入不了城市。”郭正模教授说。这些90后的工人受不了父辈吃过的苦,经常打工几个月就辞职,钱花光了再打工,成了城市中不稳定的流动人口的一部分,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解决的办法就是让这部分人市民化。现在他们已经有了工作,市民化的核心是解决居住和户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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