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凤凰卫视发布内部通告,任命孙玉胜为凤凰卫视常务副总裁,其工作向行政总裁负责。负责凤凰卫视节目企划、节目风格、节目内容、节目制作,协调各频道管理等项工作。作为首届韬奋新闻奖的获得者,1960年6月出生的孙玉胜是吉林敦化人。在来到凤凰前,他最为世人所熟知的,是在中国中央电视台任职逾30年的亮眼履历,历任副台长、副总编辑及新闻中心主任等职位。
期间,由孙玉胜领衔策划创办的《东方时空》栏目,不仅是央视历史上第一档早间节目,更以其“贴近群众,走进生活”的立意,“鲜活的新闻性,板块式杂志节目”的特色,造就了内地电视新闻发展史上的一次革命。“金杯银杯不如百姓口碑”,彼时曾有观众评论看完《东方时空》,“就像刚从南方的早市上拎回一条扑腾着的活鱼、一捆绿油油的青菜”。
去年5月,在孙玉胜所著《十年》再版研讨会上,当年的老同事白岩松、敬一丹、水均益等齐齐到场。“有的时候很多事情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了,一群人就都对了。”白岩松对老领导的评价,堪为信言。
为人低调沉稳,讲话慢条斯理,做事雷厉风行,几乎是熟悉孙玉胜的朋友们的一致评价。而“改革”,更是梳理他个人履历时清晰可辨的关键词。曾将一档呱呱坠地的早间节目,像“一条扑腾着的活鱼”呈现给广大电视观众的新闻老兵,如何在临近退休之时,转战曾经“生猛”的凤凰卫视?无疑颇为引人瞩目。
2022年新年伊始,全新改版的凤凰卫视以新风貌、新定位、新格局展现在全球华人面前。凤凰卫视旗下的中文台、资讯台、香港台、凤凰网沿着特色定位、矩阵养成、对标服务等创新方向发力,完成了本体性、系统性、深入性改革的顶层设计。
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所长胡正荣就此评论说,“这是在全球媒体格局发生深刻变化,‘东升西降’进程中,我国媒体的新UP……一方面,整个凤凰卫视更加突出立足香港,突出港澳台的独特定位;另一方面,每个子平台也重新定位,突显垂直化发展道路。”
数据说话,全面改版四周以来中文台收视数据连续上涨,第一周整体收视上涨13%、人均收视时长上涨25%。而在此次改版的“重头戏”香港台方面,在香港两个收费平台上的收视也实现零的突破——去年在NOWTV和有线电视的收视,基本监测不到数据,改版一周后在这两个付费电视平台已能看到收视数据。
今年1月18日,澎湃新闻记者获邀来到北京凤凰中心,通过视频同远在香港凤凰卫视总部办公室的凤凰卫视执行董事、常务副行政总裁兼总编辑及凤凰新媒体董事长孙玉胜做连线专访。当天,恰逢邓小平1992年南方视察讲话三十周年纪念日。采访的话题,自然也就先由孙玉胜当年参与的一部系列电视纪录片《广东行》(1993年元月1日开播)谈起。言谈间,依稀不改东北口音,孙玉胜说即便是当年,自己对广东也并不陌生。
《广东行》:“深圳河南北的反差”
“在做《广东行》之前,我是央视新闻采访部跑林业口的记者,到广东采访造林绿化,做系列报道。到那就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绿色文明和经济文明其实是密切相关的。广东走在改革开放前沿,经济比较发达,政府财政宽裕后就出钱买树苗,免费提供给农民,农民承包荒山,荒山绿化后的收益交由农民。这样就大大调动了他们的种树积极性。当年广东的造林绿化走在全国前列,这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我在做林业记者期间,来广东跑了很多地方,特别是一些偏远地区。”
“1992年,我们拍《广东行》是在小平南巡之后,一次新的思想解放,所以央视决定做个展现广东改革开放的系列节目。这个主题用什么方式来表达?当时在摄制组内部存在争论。是用政论片的方式?还是用纪实方式来表达?两种手法,两个创作思路。后来还是决定用纪实的方式拍摄了这部纪录片,播出后反响很好。”
在孙玉胜看来,一共12集的《广东行》充分体现出电视媒介的优势。“正是这种形态所表现出来的现场感和真实感彻底改变了我的理念——应该用这种方式改变我们沉闷的、新闻简报式的传统新闻节目。”由此便催生出当年(1993)“五一”推出的《东方时空》栏目的风格,“这是个电视节目内容和主题到底该用什么形态表达效果更好的问题。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缺少好的主张,而是缺少好的表达。纪实形态的电视栏目,应该是从《东方时空》开始的。”
当年的《广东行》,立足视野是由北向南。而今身在香港上班,物理空间的调换,让孙玉胜有了自南而北的观察角度,“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感慨,油然而生。
去年年底,香港特首林郑月娥在新一期施政报告中,正式提出要发展“北部都会区”。已经在香港生活了大半年的孙玉胜,注意到这个关涉香港未来发展的大设想,“报告提出没几天,我就去实地踏勘了一下。北部都会区,其实就是在深圳河南边的这块区域。改革开放前,发生的‘大逃港’,内地人偷渡深圳河,翻过铁丝网进入香港。我是第一次从香港这一侧往北看——拍摄《广东行》的时候,广东是开放前沿,尤其是深圳靠着香港。当年站在深圳河北边,就能想象到南边的灯火通明。那时候来一趟香港,对于内地人而言,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孙玉胜回忆说拍摄《广东行》期间,由于无法进入香港,摄制组只能在深圳的沙头角中英街体会香港的繁荣。“那条小街据说一天最高峰能接待10来万人,我印象比较深的就是临近香港那一侧有很多卖电器的店铺,各种产品琳琅满目,很是羡慕。”
“如今隔着河再北看深圳,觉得深圳非常繁华,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而深圳河南侧这边却是十分荒凉,基本还处在没有开发的状态,有个别的房屋也都是低层的。这是很令人感慨的一件事,40年的时间,深圳由一个小渔村变成了大都会,GDP早已经超过了香港。深圳河南北的反差变化,应该有人来做专题研究,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翻天覆地的反差和变化?这也是一个专题节目的好选题,它具有社会学和政治经济学意义。”总编辑的自问自答,不知不觉间就把此次采访变成了选题会。
“用自己的信号”直播香港回归
1991年的海湾战争,CNN借24小时不间断滚动的战地直播暴得大名。直播,也成为20世纪最后十年至今,即便进入到网络时代,实时新闻呈现最直观的形式。作为新中国新闻报道史上的难忘记忆之一:1997香港回归,中国电视史上首次大规模、长时间直播报道早已载入历史。可以说,这也是在世界重大事件的报道中,中国的电视机构首次成为向世界提供主信号的电视媒体。而孙玉胜则有了一次同香港“亲密接触”的时期。
“1997年的香港回归,还是历历在目。当时回归直播的节目内容是我来负责,技术由时任播送中心主任的丁文华负责。离回归前一年多,我们就经常往来于内地和香港之间,做97直播的准备工作。”孙玉胜回忆说,“那时还是港英政府,进出并不是像现在这么方便,更不方便的是政权交接仪式那天,到底用谁的信号?”
“30号夜里凌晨之前属于英国管制,之后就是中国管制,其实就是一秒钟的事,但电视设备是庞大的系统,按道理说,主权收回后,信号应该是我们来制作,英国就要用我们的信号。在这之前,我们得用他们的信号。但电视转播并不是这么简单,镜头是有语言的,更是有立场的。当时通过有关部门的谈判协调,决定两家同时在现场,政权零点交接之前、之后,央视在现场,BBC也在现场,机位基本上是平衡的,各自播出的时候都是用的自己的信号。”孙玉胜说。
“对我们来说,对中国电视来说,做那么大规模的直播,当时设定的是72小时,在这72小时里面有若干场活动,我们还是第一次。在香港回归整个三天的直播里面,有经验——开创了先河,记录了历史,也有教训,很多的地方值得我们总结。两年之后的澳门回归,我们做直播就非常成熟了,应该说做到了天衣无缝。中国大规模电视直播报道的起步是一下子从零变到了72小时,这是很有历史性的。”
孙玉胜回忆说,最直接的教训便是当年不知道直播需要设置一个调控“阀门”。“因为所有的活动都不可能完全按照既定的时间表展开,有时候开始的时间提前了,特别是结束的时间常常会出现很大变化。这个差异到底由什么来调节?应该是由演播室来调节,所以演播室里只有一位主持人是不行的,必须要有一位嘉宾,变动大的时候要用两位嘉宾。用主持人和嘉宾聊天的方式把不可控的时间变得可控,这是我们在那次直播中一个很大的体会。”
自从参与策划了97回归直播,之后5年一次的香港特首换届,孙玉胜基本都在现场做直播信号。令他感慨的是,今年3月份改选特首,7月份就职,自己作为电视人的角色变化了,“原来我是直播信号的制作者,现在作为凤凰的总编辑,就是央视直播信号的使用者了。”
2011年,孙玉胜在央视主持建立全球新闻报道网。亚太中心站就设在香港,“那以后,我也多次来香港,对香港其实也不是很陌生。从去年来凤凰任职,在这边待了10来个月,比我想象的适应快。从目前情况看,未来大部分的时间我都会在香港,小部分时间在北京。”
孙玉胜《十年——从改变电视的语态开始(典藏版)》(资料图)
在融媒体时代“重建香港台”
去年年初,孙玉胜和来自上海的徐威来到凤凰卫视。“徐总现在是董事局主席兼行政总裁,主持凤凰卫视集团全面工作。我是总编辑,负责集团的内容。”说起来两人都是广播电视业的同行,更巧的是两人之前在工作上还有过交集。“2010年,徐总负责上海世博会的宣传管理,那时我是央视副台长兼新闻中心主任,负责世博会的报道。最忙的时候,央视在世博会现场派驻了两百多人的报道团队,在世博园搭建了演播室。那时就常和徐总打照面,没想到现在又共同到凤凰来了,我们合作很默契。”
“凤凰这次转型首先强调的是立足香港,作为一家国际华语媒体,我们原来在香港下的功夫不大。过往在香港的舆论生态里面,凤凰的影响力应该说是有等于无,香港公众也不把凤凰当作一家本地媒体。”
孙玉胜举例说在凤凰卫视的“三台一网”中设有香港台(余为中文台、资讯台、凤凰网),“香港台一直是在两个有线付费用户平台里传播。我们的频道本身不收费,但香港居民要在家里收看有线电视就要交费,所以覆盖面本身就变小了。而且香港台建台10年以来,投入不足,我们来的时候也就十几个员工在维持这个频道。所以既然是要立足香港,肯定要强化为本地受众服务的意识,要考虑能在哪些方面满足当地观众的需求。”
“立足香港”,加强粤语传播可谓此次改版的重中之重。凤凰卫视在全球主要国家和地区设有60个记者站,拥有香港媒体独一无二的全球新闻报道网。改版后的香港台,充分利用这一独特优势,以《香港晨报》《午间快线》《全球新闻报道》早中晚三档,日播各一小时的新闻节目为主干,用粤语向香港受众提供香港、内地及全球重大新闻及本地民生新闻。
香港著名电视主播,人称“小飞侠”的林燕玲已加盟香港台,主持晚间黄金档新闻《全球新闻报道》(资料图)
孙玉胜(台右)与《凤凰午间专列》主持人探讨播出细节(何建民 摄)
“这几个月来我们基本上是重建了香港台。”孙玉胜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新改版后的香港台,和过去大不一样。首先是我们增加的新闻节目量,基本上是原来的三倍。原来只有两档新闻,每档半小时,现在是三档新闻,每档一小时。再有就是香港台过去10年来,从没有播过电视剧和综艺节目,我们这次针对性做了补益,特别是电视剧,每天在香港台播两部,每部都是两集联播,每天相当于就有4集电视剧,再加上重播,应该是大剂量的。”
据介绍,改版后的香港台从爱奇艺、优酷、腾讯视频等引进200多部(近5000集)内地电视台和视频网站的头部剧集和综艺节目,涵盖香港民众欢迎的当红港台艺人和悬疑、情感、美食、萌宠等题材。这些大剂量优质影视综艺娱乐内容无疑成为香港同类媒体中独有的稀缺资源。而对标香港民众真实需求,“服务服务再服务”,是此次香港台改版的另一大卖点。养生节目《旦求健康》,观天、观星、观气象的堪舆节目《玄来是咁的》,以及为香港本地和大湾区投资者提供实时金融财经资讯的《金股齐明》等全新节目,都将陆续登场。
“电视剧和综艺都属于娱乐节目,我觉得娱乐是电视的原始属性。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内地还是香港,娱乐节目的收视率都是很高的。”令孙玉胜颇为欣慰的是,原来香港台在当地基本上没有收视数据,改版一周后就开始有数据了,“虽然目前的数据很少,但开始有变化了。根据我的预测,重建香港台后,未来香港台的收视数据变化不会很慢,因为这是符合香港受众需求的一个缺口,被我们填补上了。”
按照香港地方电视行业的规定,获得免费电视牌照的前提条件是节目用语除了要有中文频道,还要有英文频道。“这应该是回归之前港英政府的规定,回归25年之后还延续下来是不可理解的。这种规定除了无形抬高免费电视牌照的申请门槛之外,英语也并非是香港的官方语言。同时,我们也注意到当下已经是融媒体时代了。”孙玉胜认为在这样的情形下,只考虑传统电视媒体的传播渠道显然是不明智的。离开北京前,他一直在央视负责新媒体部门,“《央视新闻》是我创办的,前年有了5G以后,我又创办了《央视频》视频客户端,这些在内地都是比较早的。”
“煲剧时间”剧场1月开始推出首批电视剧,每周一至五晚8点至12点,已播出爱奇艺出品的悬疑剧《破冰行动》和奇幻爱情剧《亲爱的活祖宗》(资料图)
谈到媒体融合,孙玉胜提到近些年让他颇受启发的一本书。“阿里巴巴集团技术委员会主席王坚写的《在线》,这本书写得非常好。我至今没有见过王坚,当时他还不是院士。我看完《在线》后,还向已是院士的丁文华推荐说,王坚应该成为院士。王坚在2019年当选了中国工程院院士,也不知道丁文华投票给他没有。”
“《在线》我看得非常认真,书里提到一个概念:大数据报道可以成就一个媒体,最早就是CNN,之前凤凰卫视在直播这块做的也不错,吴小莉在人民大会堂向总理提问,可以说就是一问成名。”孙玉胜说。
“由于5G的快速推进,视频在线直播形态也在飞速演变。武汉封城时要用十天时间建造火神山和雷神山两座医院,能实现吗?悬念重重,而这正是在线直播的最大优势,于是我就让刚刚上线的央视频迅速架设摄像头到两个施工现场,24小时回传视频信号在线直播,没有解说,只有白噪音,央视频日活数据报道。”孙玉胜补充说。
回到凤凰卫视此次改版,在筹备新媒体的时候,孙玉胜反复召开内部策划会议,有了推出“香港V”的动议。“原来准备叫港视频,但香港同事说,视频这个概念其实挺内地化的,香港不这样表述,于是我就放弃了。视频的英文是video,香港V得名正是基于此,也带有‘胜利’的口彩。香港V目前还在筹备阶段,等我们上线之后,就用香港V来传播香港台的内容。当然不是简单的搬运,要把香港V变成一个粤语化的客户端,一个新媒体平台,只有香港台内容当然不够,它本身会有很多原创,特别是它将通过国际社交媒体扩大粤语传播的广度和力度。”
谈到未来凤凰卫视香港台的传播策略,孙玉胜提出以粤语传播为内容主体的香港台和香港V暂不考虑进入内地,“我们面向的就是香港受众。现在很多传统媒体的转型,都是用传统媒体嫁接新媒体,这次我们是想把香港台反过来‘装’到香港V里面去,让香港V和香港台一体化运作,一定是新媒体的思维方式,一定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传播方式,这是我们下一步架构的重点。”
服务香港,“粤语新闻人才,我们欢迎你”
香港台暂不考虑进入中国内地,但粤港澳“大湾区”一盘棋已纳入凤凰卫视的通盘考量,“整个大湾区都说粤语,我们会把大湾区当做重要的采访资源,把大湾区的新闻、故事通过我们的渠道和平台讲给香港观众听。”孙玉胜对此深有体会,“现而今粤港两地确实是密不可分,两地人员的往来都非常频繁。凤凰很多员工如果没有疫情的话都是住在深圳,到香港上班要比在北京从郊区到市中心快得多。这两年很多内地的员工都回去了,我们现在面临着员工紧缺的困难。”
谈及香港当地的媒体环境,孙玉胜也有着清晰的紧迫感。“过去我们来做特区政府换届直播的时候,总会和香港媒体打交道,所以我在香港媒体里面也有一些朋友。这次来,切实能够感受到香港虽然只是一个720万人口的城市——在内地,1000多万人口的城市多的是——但这边媒体高度发达,也是高度饱和的,竞争非常激烈。”尽管依旧坚持个人在十几年前的判断,“媒介发展到视听阶段,视频是传播的最高形态,一百多年来没有改变,未来也不会改变,改变的是渠道、终端和呈现方式。”同时,孙玉胜也坦言据他所知,在香港做视频的媒体目前还没有盈利的,“都面临着困难局面。”
在《十年》一书中,孙玉胜结合自己所经历的“十年新闻改革的探索”,专门探讨过电视如何构建良性的“舆论生态”空间问题。他认为无论是在哪个地域,媒体都是呈生态化分布,各有各的定位、各有各的风格、各有各的生存方式,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都在追求传播最大化和影响最大化。“在此基础上还有一点应该是共同的,这就是媒体的社会责任,无论媒体如何变革,这一点应该是不变的。”
在孙玉胜看来,香港作为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就应该是多样化、多元化的。“但这里似乎缺少一个像凤凰卫视这样的媒体。香港媒体虽然众多,但国际化的媒体并不多,基本都是本地媒体,无论是传统的报刊,还是后来的广播电视,都是以本地为主,受众是本地人,新闻的材质也基本都在本地。据我了解,香港本地的英文媒体《南华早报》是国际化的,但中文媒体,特别是在电视这个领域里面,几乎还说不上哪一家媒体是国际化的。”
“凤凰卫视这几年在世界上建立了60个记者站,正是一家国际化的媒体。我们有大量原创的国际新闻,而不是像一般的当地媒体,都是用别的世界通讯社播发的国际新闻。但凤凰本地化过去做的不好,我们正规划在海外重要记者站专门嵌入粤语记者,以增加重大事件粤语原创新闻报道能力。同时,也会加大香港本地新闻采访报道量,使香港台不仅成为国际国内重要新闻粤语发布的权威管道,同时也要为香港市民提供更全面的本地资讯服务。所以懂粤语的新闻人才,我们欢迎你!”采访时,孙玉胜笑言自己的粤语不行,“我这个人对新闻的敏感度还可以,对于语言的敏感度很一般,但我要求香港台和香港V的记者和制作人员一定要用粤语,一定要做到香港化,一定要多用香港员工。”
香港化,必然要关注到当地民生。“从做新闻的角度来说,一个很重要的原理就是接近性。香港人关注最多的新闻,都是本港新闻。‘劏房’是香港很热的一个词,我也是专门查了字典以后,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把完整的一套房切成几套,再分租给别人。切成了几套之后,每套里面还有一个小卫生间,可以独立生活,但非常小,只有几平米,设施很差,有的香港家庭三口人甚至四口人都挤在这么几平米的空间生活。在香港,住这种房子的人有多少呢?20多万。”在孙玉胜看来,这个问题可以说是“香港之耻”,“同样是曾经的‘四小龙’,新加坡就没有出现这个问题。特区政府不是没钱,香港整个地域目前只开发了22%,还有大片的空地,但由于环保和利益等种种原因,这些空地不能拿来建房子,真是怪事。”
“去年十月,我们针对这个问题做了6期辩论节目,这也是香港台建台以来最大规模的一个节目,就叫《告别劏房大辩论》。我们邀请了香港的政府官员、地产精英、立法会议员、港区人大代表,还邀请了相关社会组织、住户及环保团体代表等,加上观众现场提问,辩论现场观点碰撞,气氛热烈。我想强调,这个辩论节目不是娱乐节目作秀,也不设正方反方,而是真实意见的表达。我们也是香港目前为止唯一一家以辩论方式做这个题材节目的媒体。播出后反响挺好,前一段我同香港电台的台长说我们做了一个这样的节目后,他说他们可以播出。我们准备把这样的节目再持续下去。”
“辩论让事实越说越清,真理越辩越明。”在孙玉胜看来,在香港还有一个很适合辩论的题目,就是香港需不需要改革,“这40年来内地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就是因为改革。香港如果不改革,告别劏房的土地问题都解决不了,除非填海造地,但用这种方式解决劏房问题需要20年时间。不是没有钱,不是没有地,是这个地怎么用被很多过去的条条框框给束缚住了。我在香港有一次参加本地媒体座谈会,TVB一位副总就说劏房问题什么条条框框不能改变?又不是上帝规定的。坦白讲,我来了以后发现香港在有些方面的效率还是很低的,特别是这几年不断的社会动荡,很多议案无法决策,很多事情看得很清楚但就是无法执行。在亚洲四小龙中香港曾经超出新加坡很多,但现在早已被新加坡反超了。我在这边也跟当地的朋友聊天,他们对内地都很了解,就开玩笑说,这种二十几万贫困人口的住房问题,真把中建(中国建筑集团有限公司)拉过来,只要有地,两年之内肯定让这20万人住进新居。我觉得到底香港需不需要改革,还是值得辩论的,当年美国罗斯福新政就是改革,增加国家干预,收效立竿见影。改革,也是香港下一步发展的应有之义。”
“品字三个‘口’,自己说好,专家说好,观众说好”
前阵子,俄罗斯乌克兰的冲突日趋紧张,点开凤凰新闻客户端,知名的驻俄记者卢宇光戴着皮帽和风镜,身后背景是皑皑白雪下的俄制坦克集群。他几乎每天都从俄乌边境发来视频报道。“这两天我们在欧洲的记者又进入了乌克兰,去了乌俄边界,俄乌边界和乌俄边界我们的记者都进去了。”孙玉胜介绍说,“去年塔利班重新掌权之后,凤凰是第一家派出记者进喀布尔的国际媒体,没有第二家。”
作为一家国际华语媒体,国际新闻报道一向是凤凰卫视的强项。孙玉胜介绍说,全面改版后,这方面只会加强,不会削弱(何建民 摄)
“跑”得比谁都快?凤凰卫视这一风格依旧未变。令孙玉胜颇为自豪的是,在去年的中美阿拉斯加高层对话会上,“凤凰卫视的记者改变了第一轮的会谈议程。”“得到消息要对话时,我刚刚来到凤凰不久,就说一定要派记者过去。美国有我们的记者站,一开始说派一组,但根据我的经验,要派两组,一组记者在会场里边,一组记者在外边。这种重大国际场合,我过去参与的比较多,非常了解对记者的管制方式,一组在会场里面,一组在走廊。我跟记者说,关键的时刻,要喊两句,一旦回答就成新闻了。”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外交讲究对等,按照计划,中美双方致辞之后,记者们离开。但是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显然有话要讲,示意现场记者别走。而在美方发表一通强硬言论后,直接要求中国记者离开。“这是不讲道理的,这个时候我们的记者就喊了一句,‘请杨主任把我们留下来!’现场录制同期声都有。(杨洁篪发话:‘干嘛害怕记者在场啊?没有必要害怕记者在场吧?不是讲民主的吗?你们美国两轮的讲话,也应该给中方两轮讲话的权利。’)我们的记者就真的留下来了,记录了现场同期声,才把它传播了出来。”
在《十年》一书中,孙玉胜曾提出“不要做一个替代别人的栏目,而要做一个别人无法替代的栏目。”如今他依然这么看,“我们香港台的定位自己要想好,在竞争这么激烈的环境下,作为一个后来者,如何在这里生存,在这里提高我们的影响力?去做一件替代别人的事儿,估计是很难的,TVB在这边被称为是大台,就相当于内地的中央电视台,占市场份额的80%左右,是不可替代的,当年的亚视都没有竞争过它。别说TVB,就是其他几家电视媒体我们也很难替代。我们就是要找到自己的不可替代性,做一家国际化的本地媒体。凤凰卫视在全球有新闻报道网,内地我们更是非常地了解,这是和本地媒体最大的区别。下一步我们就是招一些粤语记者嵌到主要的记者站里面,包括美国、欧洲还有其他的一些主要地区的站。如果要拉近传播的距离,必须首先从语言开始,一定要用当地的语言(粤语)。”
1984年毕业于吉林大学经济系,同年分配到中央电视台新成立的经济部工作。多年来身处电视行业一线,工作繁忙之余,手不释卷读书的习惯却未曾改变。除了那本《在线》,闲谈时,他向记者还推荐了斯诺登的自传《永久记录》,孙玉胜认为这本书可能被不少中国读者忽略了,它从另一个角度暴露了美国政府的虚伪性。“2019年出版的书,我是去年看的。书里提到9·11事件后,美国情报机构得出结论,恐袭事件之所以没有及时被发现,是因为对通讯的监控不够,所以当时美国就出台了一个秘密计划,‘监控全球、永久保存、随时调用’。美国政府和一些媒体经常指责华为设备不安全,中国政府可以通过其‘后门’监控美国机构和公民,但监控全球的恰恰就是美国,他们对盟友德国前总理默克尔的电话都不放过。”
回首上世纪八十年代令孙玉胜印象深刻的一本书,是美国前总统吉米·卡特的自传《为什么不是最好的》。孙玉胜说书的具体内容已经不记得了,但这句话一直是自己职业生涯的“口头禅”。“我经常说,媒体要追求品质传播,因为这是提升影响力的根本所在。品字三个‘口’,就是自己说好,专家说好,观众说好。追求品质传播,一定要时刻反问一下自己,什么是最好的?为什么不是最好的?怎么样才是最好的?凤凰要多有那种像我们记者在阿拉斯加的采访报道,像我们的记者进入阿富汗的采访报道,要多有记者进到俄乌边境和乌俄边境这样的报道。好总是相对的,实际工作中往往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我也经常提醒我们的员工,还要经常反问自己什么是新闻,什么正在成为新闻,什么将会成为新闻,这是能不能成为一名优秀记者和一家优秀媒体机构很重要的标志。”
2022年元旦,徐威(后排中右)、孙玉胜(后排中左)在演播室的主控室视察改版首日情况(何建民 摄)
“立足香港,面向全球华人是凤凰卫视的全新定位,徐总和我的使命就是要带好队伍,重振凤凰。凤凰的目标也非常清晰,就是要打造成国际一流的华语媒体。香港需要这样一家媒体,中国也需要这样一家媒体,通过凤凰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特别是通过我们的传播增强全球华人对中华文化及中华民族的认同感和凝聚力。”在本次专访的最后,孙玉胜说。